田野：寻找烈士的坟茔

“追寻纪念烈士的意义，不仅是为了告慰先烈在天之灵，安抚烈士家属，更是要看清历史的来路，传承民族精神。”

——田野

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路，确切地说，根本就没有路——山势陡峭如刀削般立起，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——田野死死地抓住岩石缝隙中一根树枝，两只脚交替寻找着稳固的支撑点。每前进一步，都险象环生。

田野攀登的是密云区云蒙山黄花岭，这里曾是红色的沃土和英雄的土地。2019年来到密云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后，田野开始研究密云的红色历史。“1942年4月8日，日伪军曾在黄花岭上制造了一起灭绝人寰的‘臭水坑惨案’。当时，丰滦密联合政府和八路军步兵第十团将驻地转移到‘臭水坑’，指挥和领导丰滦密抗日军民的革命斗争，许多八路军伤员在这里养伤。在汉奸的出卖下，1000名日伪军包围了这里，情况十分危急。丰滦密联合县政府县长沈爽带着30多名战士掩护大部队撤离，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。他们宁死不当俘虏，沈爽饮弹自戕，其他战士也在弹尽后抱住敌人跳下了悬崖。”田野深情地讲述着这段“北京狼牙山”的故事。

附近牛盆峪村的村民将这些烈士就地埋葬。田野接手烈士褒扬工作时，已知的有两座坟墓。村里的老人说，当年埋葬烈士的坟不止这两座，在别的山头也有，但那里山势陡峭，人迹罕至，现在已经找不到了。“既然有，那就有找到的可能！”为了让英灵安息，田野开始走访附近的村庄，翻阅档案，沿着历史的脉络，寻找烈士的坟茔。

根据已知的两座烈士墓的样子，田野猜测，其他烈士墓应该也大体相似——一个低矮的土包，周围围了一圈石头。

黄花岭海拔1400米，因为地势险要，冬季和雨季都不能上山，每年只有春秋两季能去找寻。上到山顶，得走15公里的路，山路崎岖，常有驴友在这里走失。田野每次上山，都要请村民靳宗友当向导。几人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落石和深不见底的悬崖，翻找着黄花岭的每一寸土地。

田野不知道会花多长时间找到，也不确定最终能不能找到，就这样抱着试一试的想法，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。这期间，他曾从山上跌落下来导致手臂骨折，第二天打着石膏继续寻找。

用了一年多的时间，翻越了大大小小50座山峰，依然没有结果。直到2021年9月的一天，田野和靳宗友再次上山，就在他紧张地攀着悬崖往上望去的时候，突然看到了前边的斜坡上有个土包，只有三四十公分高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树叶，很不起眼，唯有旁边的一些石头暗示着这个土包的与众不同。

田野激动地爬上前去。他扒开土包周围的泥土，慢慢地露出了更多的石头，最后，竟然围绕着土包形成了一个圈。这更像烈士的墓了！又在旁边挖了挖，竟然发现了几块人的腿骨和手骨。村民们说，老百姓的坟绝不会埋在这么陡峭的山顶，所以这肯定就是当年的烈士墓了。他们以这个坟为中心，又在附近发现了其他四处土坟。田野带着人将其修缮、立碑，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。

这么陡峭的山，车辆肯定是上不去的，所有的材料都要靠工人手提肩扛地运上去。一袋水泥，今天扛着走上一两公里，天快黑时就地放下，明天再找到这个地方，扛上水泥继续往上爬……7天的时间，才能把一袋水泥运到山顶。

千难万险，只为了去修缮几座埋在深山里根本无人知晓的坟墓，值得吗？田野回答：“追寻纪念烈士的意义，不仅是为了告慰先烈在天之灵，安抚烈士家属，更是要看清历史的来路，传承民族精神。”

2022年3月，田野又在西田各庄村找到了烈士马德良的坟墓，经过烈士家属的同意，将其迁到了密云区烈士陵园。

密云区共有24座烈士纪念保护设施，散布在山区的烈士墓有80余座，大部分都在深山老林之中。很多烈士都没有后人，他们的坟墓无人祭扫。褒扬中心的工作人员，就成了他们的扫墓人。每年清明节时，田野都会上山，徒步几十公里，走遍这些烈士墓园，擦去墓碑上的尘埃，拔去墓旁的杂草，给烈士敬杯酒，念念报纸，陪他们说说话。

目前，已知的密云籍烈士共有1564名，田野查阅了千份历史文献，整理他们的生平，撰写了12万字的烈士英名录。

在村里走访时，田野遇到了几位九十多岁的老人。他们说，小时候，见证了一支八路军的队伍与日军开展的阻击战，有十几名战士牺牲，遗骸掩埋在山里了，村民们每年都来祭扫。如今，他们这代见证人已是暮年，害怕以后无人知道这些烈士的故事，希望田野能找到这十几位烈士的资料，将这种红色精神赓续传承下去。

田野被老一辈人的信念深深地打动了。由于年代久远，战争的亲历者已经近百岁，档案也存在缺失遗漏，能找到的线索十分有限。“如果这一代人离开了，那么这项工作将更难推进。”田野深知自己在与时间赛跑，希望能尽快抢修这段尘封的记忆，使其永远被世人铭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