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是谁 为了谁 依靠谁

你是谁 为了谁 依靠谁

（作者：市委退役军人事务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秘书处 杜梦）

壹、你是誰¹

八十多年前。

　　村外的飞机、大炮声震了七天七夜。直到第八天清晨，成片的枪响才渐渐歇止。

　　英子胆大，跟着阿爸一起，偷偷绕了小路，来到松毛岭山头。

　　在那儿，她看到一丛一丛松树浸透了血，被缀满的苍蝇压断。山岗上裸着新土。还有漫山遍野的红军尸体。

　　“他们是谁？”英子问阿爸。

　　阿爸没说话。

　　英子想：他们应该就是之前自己在村口看到的，那些谈着什么“主义”的年轻大兵。那些帮着自己割稻子，又什么报酬都不要的小伙子。是穿最破的草鞋走路，却唱最快乐的歌的穷孩子。

　　现在他们倒在陌生的土地上，永远闭上了眼。

　　英子和阿爸跟乡亲们一起，用了一年零三个月，偷偷将拾到的遗骨装起来，一担一担挑到山下好好安葬。

　　没人知道，这些红军战士是谁。

　　阿爸说：他们是我们的囡仔。

　　　1 原型：1933年福建松毛岭战役

一、你是谁²

　　八十多年后。

　　老张爱爬野山。他这天原本计划从延庆小张家口出发，踏访这一带的古长城遗址。

　　但刚爬了没多久，老张就有些后悔了——雨季刚过，山高路陡。村民踩出的小径很快就消失了，地上根茎交错，四周野草齐肩，还带刺。老张只能凭着直觉找方向，爬了两个多小时，导航上显示——自己还在村南的半山坡。

　　好不容易撑上一处缓坡，袖着手拨开大片荆棘，老张看到了一个人。

　　一个青年——个儿不高，身材微胖，脸色黝黑，手里拎着个桶。

　　谁也想不到，这么荒凉的野地还能遇着人，两个人面对着面，都愣了一下。老张大喜，赶紧迎上去，问路问方向。

　　青年果然对这一带的山路都很熟。他姓闫，是本地一名优抚科干部。今天是趁周末，到烈士墓来，陪他们“说说话”。

　　老张这才发现，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，居然立着一方碑。碑四周的蒿草被拔得干干净净，应该是刚被小闫清理过。

　　坐在一截老树桩上，老张一边喝水，一边看小闫用湿润的抹布，将碑上的浮尘轻轻拭去，露出“革命烈士纪念碑”几个字。

　　紧挨在碑后的，是六座土坟。

　　“——这是哪几位老前辈？”老张不由问。

　　小闫没说话。

    他用了五年翻山越岭，遍寻烈士遗骨，进行抢救性保护，早就发现，这些前辈们并不“老”。迁墓时，从骨型看，不少烈士都只有十七八岁，有的还裹着纱布、嵌着子弹。

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留下名字。战争年代，村民们怕英雄的尸骨被敌人发现，不敢立碑。时间长了，就再没人能说出，长眠于此的是谁。

无名碑石伏在山间，青山如枕。

小闫想：我是他们的孩子。

　　　2 原型：北京市延庆区退役军人事务局闫永杰，2019年全国退役军人工作模范个人

貳、為了誰³

　　七十多年前。　

　　那是个青天白日的好天气。李副官咬着烟、背着手，慢慢走出了特务办。

　　看守所的外墙上，醒目地写着标语：

　　“——青春一去不复返，仔细想想，切莫执迷。”

　　李副官在这行字旁边缓步迈过，抬手推开刑讯室的大门，迎面便扑来股血腥之气。

　　刑讯室里，粗大的铰链从天花板高高垂下，一名共匪被吊住双手，身躯拉长，鲜血淋漓地挂在那儿。

　　两名负责行刑的特务赶忙迎了过来。

　　“还没招？”李副官戴上手套，接过刑讯记录翻阅。

　　特务们摇头。

　　李副官搁下本子，踱到共党的面前，捏下嘴角烟卷，口气几乎是客气的：

　　“黄团长，明天就是枪决日了，您还不说吗？”

——沉默。

手下拎起木棍，捣入犯人柔软的胃囊。

　　“您在为谁传递消息？”李副官问。

——沉默，还是沉默。

又是一记钝重入肉的击打声。

李副官又问了遍：“——为了谁？”

　　到最后，共党也没吐一个字。

　　但是李副官总觉得：听到他的提问，赤匪被血痂糊住的眼睛竟然笑了。

　　　3 原型：重庆白公馆集中营

二、为了谁⁴

　　七十多年后。

　　作为老兵志愿者参加防汛后，妻子天天临睡前都要跟建国通电话，也没别的，就是絮絮叮嘱：好好吃饭、好好休息、注意安全。

　　建国次次都答：必须的必，必须的须。现在可不比97年，吃得好、睡得香——安逸得很。

　　但是有一天，也不知道啷个回事，妻子突然执拗起来，非要跟他视频。

　　“视频啥子嘛，”建国是掐点儿打的电话，这会正一身泥巴蹲在堤坝探照灯下，暴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黢黑爆皮，涂着医生开的粉红药水，斑斑块块犹为醒目。不远处，几个战友还站在齐腰深的泥浆子里，接力传着沙袋。

　　“信号又不好，视频个啥子呦。”

　　他自认态度挺好，妻子却骤然暴怒：

　　“——宋建国！”

　　耙耳朵条件反射：“到！”

　　暴怒的婆娘喊出口的却还是那三句话：

　　“你一定要好好吃饭！好好休息！注意安全！”

　　“要得。必须的必，必须的须噻。”

　　除了这三句，愤怒的妻子就只是大声喊：“为了啥子嘛？你说你为了个啥子嘛？”

　　无论她怎么喊，建国都应。

　　到最后，妻子也没打成这个视频。

　　但她总觉得：听到她的提问，手机那端的丈夫笑了。

　　4 原型：四川抗洪老兵志愿者

叁、依靠誰

集中谈话了两个月后，周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。

坐在讯问室里，武警站他身后，军纪委的人坐在桌对面。他慢慢转动脑袋，看到房间所有的尖锐处都用塑料泡沫包裹了起来。

　　一个声音问：“你靠什么贪下巨额赃款？”

　　周精疲力尽，他垂着眼，皮肤松弛灰败，像老了二十岁：

　　“我是苦孩子出身，凭借寒窗苦读十余年，辛苦经营二十年，终于坐到了现在的位置，就是为了光宗耀祖……我是有些急功近利了。”

　　“继续说。”

　　“我是仰仗了领导的提拔，以及同事的信任，几十年来，我也兢兢业业，劳苦功高……就存着一点侥幸心理……”

　　“——继续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说。”

　　他受不住了，抬掌遮住眼，摸到一把的湿：

　　“我谁也没靠——我跟老婆早就离了，儿子被你们关到不知道哪儿去，情人的电话你们也不让打，这么多年我都是靠着安眠药才能睡个安稳觉！”

三、依靠谁⁵

　　疫情暴发时，昌平军休所来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访客。

　　那是所里91岁的离休干部周老，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，递给工作人员。

　　里面是捐给武汉的钱款：3万元。

　　周老做过飞行员、打过仗，多次因公受伤。他和老伴像从那个年代走来的每一位老人一样，生活极度简朴，身体不太好，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。

　　这笔钱，军休所决不能收。但人们又很难拒绝老人恳切的目光，只好善意地撒谎：

　　“等等，您再等等。等咱所统一组织捐献的时候，我们再去请您。”

　　谁也没想到，第二天，老人又来了。

递来的信封上，还附着一封小信：

还债书

　　我没有任何个人财产，是党、国家、人民供养了我七十一年。因此，我没有资格称“捐献”。只能说是向党、国家、人民报了一点点恩和还了一点点债而已。

　　周大川

　　吴宝珍

　　2020.2.28

　　5 原型：北京市昌平军休一所离休干部周大川，曾任空军独立第三团飞行员，荣立三等功两次，二等乙级伤残

尾声

今年，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。

亲爱的老兵同志，如果有人问——你是谁，为了谁，依靠谁。

你可以答，也可以不答。

逝者如斯夫，口头的答案并不隽永。

时光总会将写在浮尘间的字迹吹去，显露出镌刻在历史上的真实答案。